澳大利亚的官方语言是英语。
但如果你的答案就此打住,那就好比只尝了一口澳洲最外层那圈干巴巴的肉馅饼皮,却错过了里面滚烫、丰富、甚至有点烫嘴的馅料。说澳大利亚的语言“就是”英语,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,甚至可以说,是一种误解。
你一落地,从悉尼或者墨尔本机场出来,耳朵里灌进来的,确实是英语。但,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英语?它跟你我在美剧里听到的、在BBC上感受到的,完全是两个星球的产物。这就是大名鼎鼎的 澳洲英语(Australian English),或者更亲切点,叫它 “Aussie English”。
它的第一个特点,就是那股子懒洋洋的、带着鼻音的调调。句子的结尾,尤其是陈述句,调子会莫名其妙地往上扬,听起来就像一个问题。第一次来的人,总会觉得澳洲人是不是一直在问你问题,其实人家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这种感觉,就像南半球的阳光,把每个单词都晒得有点软,有点蔫,失去了棱角,变得随意起来。
然后,重头戏来了——俚语(slang)。澳洲人对缩短单词有一种近乎痴狂的热爱,这背后其实是一种“怎么省事怎么来”、“别太当回事儿”的国民性格。
你绝对会听到:
“See you this arvo.” (arvo = afternoon,下午见)
“Let’s grab some brekkie.” (brekkie = breakfast,去吃个早饭)
“Just gotta go to the servo.” (servo = service station,要去趟加油站)
“How ya goin?” (你好吗?),回答通常是 “Good, thanks.” 或者更地道的 “Not bad.”
就连全球连锁的麦当劳,到了澳洲也得入乡随俗,被亲切地称为 “Maccas”。这种缩略词文化无孔不入,从消防员(firies)到政治家(pollies),从工会会员(unions)到失业救济(the dole),万物皆可缩。这不仅仅是语言习惯,更是一种社交密码,一种“自己人”的身份认同。当你也能自然地说出“G’day, mate”(你好,伙计)的时候,澳洲人会觉得你“上道了”。
这套俚语系统充满了画面感和一种糙汉式的幽默。比如“She’ll be right”,字面意思是“她会好的”,但实际意思是“没问题,别担心,天塌不下来”,透露着一种天塌下来也先睡一觉的乐观主义。或者“Chuck a sickie”,意思是装病翘班,那个“chuck”(扔)的动作,把那种随意的、有点小坏的感觉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但是,如果你以为澳洲的语言世界就只有这一种“澳式风情”,那你的视野就被海岸线困住了。
走进任何一个大城市的市中心,比如悉尼的Campsie,墨尔本的Box Hill,或者布里斯班的Sunnybank,你可能会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澳大利亚。耳边飘过的,是普通话、广东话、越南语、韩语……空气中弥漫的,是烤鸭、Pho(越南河粉)和麻辣烫混合的香气。店铺的招牌,很多都是双语甚至只有中文。在这里,英语反而成了“第二语言”。
这就是澳大利亚语言的第二个层面:一个极其鲜活的 多元文化(multiculturalism) 语言熔炉。
二战后,大量的欧洲移民涌入,带来了意大利语、希腊语。走在墨尔本的Lygon Street,你会感觉像置身罗马,到处是说着意大利语的咖啡馆老板和食客。后来,亚洲移民成为主流,尤其是来自中国、越南、印度和菲律宾的移民,彻底重塑了澳大利亚的语言版图。
根据最新的人口普查,在澳大利亚的家庭中,有超过五分之一的人不使用英语作为主要交流语言。普通话 已经一跃成为仅次于英语的第二大语言,广东话、阿拉伯语、越南语和意大利语紧随其后。
这不是一种“地下”的存在。政府专门为此设立了SBS(Special Broadcasting Service),一个用几十种语言广播电视、提供新闻资讯的公共媒体机构。这叫 社区语言(Community Languages),它们被官方承认,被尊重,是构成现代澳大利亚社会肌理的一部分。这种感觉很奇妙,你在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,却可以如此轻易地生活在一个完全由母语构成的“语言孤岛”里,从看病、购物到社交,毫无障碍。
所以,澳大利亚的语言,是一幅动态的、流动的、甚至有点嘈杂的拼贴画。上层是“澳式英语”这个统一的框架,而底下,则是无数个五彩斑斓的“社区语言”板块,互相碰撞、交融。
然而,这幅画还没有画完。我们必须再往下挖,挖到这片大陆最古老、最深邃的根基。
在第一艘英国船只抵达之前,在这片被称为“Terra Nullius”(无主之地)的土地上,早已回响着成百上千种语言的声音。那才是这片大陆 真正的“澳大利亚语言”——原住民语言(Aboriginal and Torres Strait Islander languages)。
这不是方言的区别,而是像法语和德语一样完全不同的语言。在欧洲人到来时,这片大陆上存在着超过250种独立的语言,以及更多的方言。每一种语言,都承载着一个部族的创世神话、法律、导航知识、以及与脚下这片土地数万年的血脉联系。
在原住民文化中,语言和 “土地”(Country) 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。语言不是一个抽象的符号系统,它是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。一个地名,可能就讲述了“梦创时代”某个神灵在此经过的故事;一种植物的名字,可能就包含了它的药用价值和收获季节。失去语言,就等于失去了与土地的连接,失去了身份的根。
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。殖民化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。语言被禁止,说母语的孩子被从家庭中带走(即“被偷走的一代”,Stolen Generations)。今天,这250多种语言中,只有大约120种仍在被使用,而其中绝大多数都处于濒危状态,只有不到20种被认为是“健康的”,能够代代相传。
这是一种巨大的、无法估量的损失。想象一下,一个存活了六万年的“口述图书馆”,在你眼前被一把火烧掉了大部分。
但故事也没有在悲伤中结束。近年来,一股强大的语言复兴浪潮正在兴起。原住民社区、语言学家和年轻一代,正在拼尽全力地记录、整理、并重新教授这些古老的语言。在一些地区,原住民语言被重新引入学校课堂。在官方场合,越来越多的“欢迎来到这片土地”(Welcome to Country)仪式,会用当地的原住民语言进行。
我们日常使用的澳式英语里,其实也早就嵌入了这些古老语言的碎片,只是我们常常意识不到。比如 kangaroo(袋鼠)、koala(考拉)、wombat(袋熊),这些词都来自悉尼地区的原住民语言。还有很多地名,比如Wollongong、Parramatta、Canberra,都是这片土地古老声音的回响。
所以,回到最初的问题:澳大利亚的语言是什么语种?
它是一个多层的、立体的、充满了历史伤痕和现实活力的复杂生命体。
它的表层,是那种带着海盐味和阳光味的、充满俚语的 澳式英语,那是它的通行证和日常面具。
它的中层,是来自世界各地的 社区语言 汇成的喧闹交响乐,那是它作为一个移民国家的真实心跳。
而它的底层,是那古老、深沉、与土地融为一体的 原住民语言,那是它真正的灵魂和根基。
要想真正听懂澳大利亚,你不能只听它的英语,你得把耳朵贴近这片土地,去听那所有交织在一起的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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