威海外事职业学校

说起来也怪，毕业这么多年，有时候做梦还会回到那个地方。不是高中，也不是大学，偏偏是威海外事职业学校。梦里的场景总是很具体，要么是教学楼前那几棵被海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松树，要么就是实训楼里，我们那帮小子围着一台出了故障的服务器，满头大汗的样子。

那地方，怎么说呢。挺实在的。

它不像那些名字听起来就高大上的学府，带着一种飘在云端的理论气息。恰恰相反，它无比“接地气”，甚至可以说，它就是为了让你把脚结结实实地踩在泥土里，或者说，踩在码头的甲板上、酒店的大理石地板上、写字楼的静电地毯上。我们那时候，中考成绩不上不下的，一群半大孩子，对未来迷茫得像威海冬天的海雾，是威海外事职业学校，给了我们一个最直接、最粗暴，也最有效的方向：学一门能吃饭的手艺。

对，就是吃饭的家伙。

我选的是计算机应用。那时候“互联网+”还没喊得这么响，但大家都觉得这是个方向。我们的机房，现在想起来条件也就那样，可当时就是我们的圣地。夏天风扇嘎吱嘎吱响，冬天暖气时好时坏，但那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我们的老师，一个姓李的“光头强”，他不会跟你讲什么计算机发展史，不会跟你聊那些虚头巴脑的理论。他一上来就直接把我们扔进代码的海洋里，C语言、Java、数据库……一行一行地敲，一个一个bug地解。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：“别问我为什么，照着做，做出来，你就懂了。这玩意儿，是‘练’出来的，不是‘听’出来的。”

现在想想，这话简直是真理。学校的核心，我觉得就在于那个“实训”上。这可不是走过场。我记得隔壁酒店管理专业的同学，简直是魔鬼训练。铺床单，要求被角拉出来是标准的九十度，多一度少一度都不行；摆西餐餐具，刀叉的间距要用尺子量；站姿，一站就是一节课，背上还得顶着本书。当时我们还嘲笑他们，说这哪是上学，这是去当兵了。可后来，他们实习、就业，几乎是无缝衔接。人家一进五星级酒店，那气场、那专业度，立刻就不一样了。我们才明白，学校是在用一种近乎严苛的方式，提前为我们进行“社会化”。它把我们从一群散漫的学生，硬生生打磨成一个个符合岗位要求的“准职业人”。

还有国际贸易和商务英语专业的，那更是学校的王牌。毕竟叫“外事”学校。我印象最深的是，学校里总能看到几个外教，高高大大的，跟学生们在走廊里用英语聊天。学校似乎在用尽一切办法，给我们创造一种“准国际化”的氛围。那时候，我们计算机专业的也得学商务英语，什么函电、单证，学得头都大了。当时觉得，我一个搞代码的，学这个干嘛？直到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，需要看懂一份国外的技术文档，需要给一个国外的开源社区发邮件提问时，我才猛然惊醒，原来当年那些被逼着背下来的词汇和句式，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。

它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，不跟你谈情怀，不跟你画大饼，它只是拿起锤子和凿子，在你这块“材料”上叮叮当当地敲打。疼，是真的疼。累，也是真的累。每天不是在教室里背单词背条文，就是在实训室里反复操练。那时候的我们，抱怨、偷懒、想尽办法钻空子，但毕业之后，才咂摸出那段日子的好。

它教会我们的，不仅仅是一门技术。更多的是一种职业素养。是那种“凡事都要做到最好”的偏执，是那种“出了问题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”的习惯，是那种“团队合作大于一切”的意识。这些东西，比你多会一种编程语言，多懂一个贸易术语，要重要得多。

当然，那段日子也不全是苦哈哈的。我记得傍晚的操场，总有海风吹过来，带着咸咸的味道；记得学校食堂里，五块钱一份的打卤面，能吃得心满意足；记得宿舍里熄灯后的夜谈会，天南海北，从游戏聊到隔壁班的女生，再聊到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。那些闪闪发光的碎片，构成了我们粗糙但真实的青春。

这些年，我也偶尔会关注一下母校的消息。听说又开了什么跨境电商、幼儿保育之类的新专业，实训设备也鸟枪换炮了。每次看到这些，心里都挺复杂的。一方面觉得，现在的学弟学妹们真幸福，条件比我们那时候好太多了；另一方面，又有点担心，那种“土法炼钢”式的、把人往死里逼的劲儿还在不在。

我希望它还在。

因为对于成千上万像当年的我一样的普通孩子来说，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。一个不讲空话，只教真本事的地方；一个能让我们在离开父母的庇护后，能迅速靠自己的双手站稳脚跟的地方。威海外事职业学校，它可能不是很多人眼中的“好学校”，但它绝对是一所“有用”的学校。它给你的，或许不是一张通往星辰大海的华丽船票，但绝对是一张坚固耐用的救生筏，以及一身能让你在风浪里扑腾几下、最终游到岸边的游泳本领。

这就够了，真的。对于我们这些从海边小城走出去的孩子来说，能游到岸上，看到一片属于自己的风景，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。而这一切的起点，就在那个面朝大海，用最朴素的方式教会我们生存法则的校园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