考上一本二本政府给5000

这事儿是真的，但你别以为是天上掉馅饼，全国普降甘霖。不是的。这更像是一种……怎么说呢，一种带着地方特色的“限定版福利”。通常，搞这种“考上一本二本政府给5000”活动的，大都是些你地图上得放大好几倍才能找到的小县城、小乡镇。大城市？别想了，人家不缺这个，也不在乎这个。

我老家就是这么个小地方。每年夏天，最热闹的事儿除了傍晚的广场舞，就是等着高考放榜。那几天，整个县城都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、焦虑和西瓜味的奇特空气。一旦成绩出来，几家欢喜几家愁，而县政府的那个大红横幅，就跟计算好时间似的，准时挂了出来。

“热烈祝贺我县XX同学考入清华大学！”

“XX中学再创辉煌，一本上线率突破新高！”

底下还有一行小字，写得明明白白：凡考取一本、二本院校的本县户籍考生，凭录取通知书可申领奖励金5000元。

五千块。

在2024年的今天，对大城市里随便一顿饭就能花掉几百上千的人来说，这笔钱可能不算什么。但在我们那儿，对于一个刚刚高中毕业，家里可能就是普通工薪甚至务农的家庭来说，这笔钱，分量可不轻。它可能就是你人生的第一台笔记本电脑，是你从县城到省会、再到更远大都市的硬卧车票，是你开学后头两三个月的生活费。

它不仅仅是钱，它是一种仪式，一种被“官方认证”的荣光。

我至今还记得几年前，邻居家的小胖，就是我们那批里学习最好的一个，考上了个不错的211。他爸妈去镇政府领钱那天，我正好碰上。他妈穿了件平时舍不得穿的红色外套，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，手里攥着那个装钱的信封，薄薄的一个，却好像有千斤重。她见人就说：“我家小胖，争气！政府都给发奖金了！”

那神情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，绝对不是五千块钱本身能买到的。那是“光宗耀祖”这个古老词汇在现代社会最朴素、最直接的体现。政府搭台，让这些家庭，这些孩子，在街坊四邻面前，结结实实地“有面子”。

但是，你真以为这五千块，就只是为了让你高兴，为了给家长长脸吗？

太天真了。

这背后，是一笔算得清清楚楚的账。

我们这种小地方，最缺的是什么？不是楼，不是路，是人。尤其是年轻人，有文化的年轻人。每年高考，就像一台巨大的抽水机，把县里最聪明、最有潜力的那批孩子，哗啦啦地全都抽走了。考出去的，十个有九个，都不会再回来。北上广深，杭州南京……随便哪个城市，都比我们这个死气沉沉的小县城有吸引力。

这就是赤裸裸的“人才流失”。

所以，这五千块，你把它看成奖励，没问题。但换个角度，它更像是一场心知肚明的“告别礼”。县政府用这笔钱，买了一个漂亮的“政绩”——看，我们这儿教育搞得多好！年年都有这么多孩子考上好大学！这是我们重视教育、投资未来的证明！电视台要来拍，报纸要来写，领导脸上也有光。

这更是一种无奈的“投资”。虽然留不住你的人，但或许，这五千块能在你心里种下一颗种子。让你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，偶尔能想起，哦，老家还给过我一笔启动资金呢。以后要是发达了，能不能回来投资建个厂？或者至少，逢年过节回来消费一下，也算是为家乡GDP做贡献了。

这算盘打得精不精？

可现实呢？现实是，这更像一场“一次性买断”。

我那个邻居小胖，拿着五千块去了大学，后来考研，现在在上海一家互联网公司，忙得据说连回老家过年的时间都没有。他爸妈偶尔在微信里跟我妈念叨，说儿子出息了，但也生分了。那五千块钱，和他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比起来，就像个笑话。他大概早就忘了那笔钱是怎么来的，忘了那个红色的信封，忘了他妈那天灿烂又心酸的笑容。

这就像什么呢？就像你精心种了一棵树苗，每天浇水施肥，好不容易盼到它长成了，能结果子了。结果，你还没来得及尝一口，就被别人连根拔起，移植到更肥沃的土壤里去了。你怎么办？你只能在树坑旁边立个碑，刻上“此树曾在我园中长成”，然后给自己发一朵小红花，以示鼓励。

这五千块，就是那朵小红花。

它奖励了成功“逃离”这里的年轻人，却对那些选择留下，或者没能走出去的人，什么也没说。它在无形中加剧了一种价值观：走出去才是成功，留下来就是失败。

说到底，真正能留住人的，从来不是这区区五千块钱的欢送费。而是这里有没有像样的工作机会，有没有能让你施展才华的平台，有没有和你同频共振的文化生活，有没有让你的下一代也能接受到优质教育的希望。

如果一个地方，除了“老家”这个情怀标签，给不了年轻人任何现实的支撑，那别说五千，就是五万，也只能买来一张远走高飞的单程票。

所以，每当我再看到那个红色的横幅挂起来，看到那些年轻的脸庞在镜头前腼腆地笑着，接过那个信封，我心里就五味杂陈。我为他们高兴，真的。他们靠自己的努力，挣来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，也给父母带来了无上的荣光。这五千块，是对他们十几年寒窗苦读最直接、最实在的肯定。

但同时，我又感到一阵隐秘的悲哀。这是一场盛大的、充满喜悦的告别。我们用掌声和奖金，欢送我们最优秀的年轻人，奔赴一个没有我们的未来。而我们这些留下的人，继续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，等待着下一场，也是同样结局的欢送会。

这五千块，就像一颗投进水里的石头，激起了一圈漂亮的涟漪，然后……就沉底了。水面很快恢复平静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只是，水里的鱼，确实少了一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