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大庆高等医学专科学校,许多人脑海里可能先跳出“大庆”两个字,然后是石油,是铁人,是一片广袤而略显苍凉的黑土地。没错,但对我,或者说对我们这些从那儿走出来的人来说,它首先是一种气味。
不是福尔马林那种刺鼻的、让人头皮发麻的专属气味,虽然那也是我们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我说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体——是东北冬日里,那种干冷、清冽,能把人瞬间冻透的空气,混杂着教学楼里暖气片的铁锈味,食堂窗口飘出的、永远带着点油腻的饭菜香,还有,就是那股子只有医学生才能心领神会的、若有若无的书本与消毒水交织的味道。
这股味道,就是我的青春。
很多人不理解,为什么要去一个以石油闻名的城市学医。感觉风马牛不相及。但你只要在那个校园里待上一个冬天,你就全明白了。大庆的风,是出了名的硬。那种从西伯利亚长途奔袭而来的风,没有任何遮挡,刮在脸上像刀子。在这样的环境里,人会不自觉地变得坚韧、务实,少了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。而这,恰恰是学医最需要的品质。
我们的母校,大庆高等医学专科学校,就带着这种气质。它不张扬,甚至有点过分低调,但根基扎得特别稳。这种稳,体现在每一块砖,每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教科书上。
要说校园里“最有味道”的地方,毫无疑问是解剖楼。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走进人体解剖学实验室的场景。说不紧张是假的,空气里弥漫着那股熟悉的、但浓度高了百倍的气味,一排排不锈钢解剖台上,覆盖着白布的,是我们最敬畏的大体老师。带我们的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教授,他没说什么大道理,只是很平静地告诉我们:“他们,是你们无言的老师,是你们学医生涯的领路人。要尊重,要感恩。”
那一刻,所有的猎奇和恐惧都烟消云散了。我们用颤抖但无比认真的手,掀开白布,开始在人体这座最精密、最神奇的殿堂里探索。从一块肌肉的起止点,到一根神经的微小分支,再到血管的复杂走向……那些曾经在书本上冷冰冰的名词,第一次变得有血有肉,有了沉甸甸的重量。那段日子,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像是挂着一瓶行走的福尔马林,走到哪儿都自带“生人勿近”的气场。但我们自己,却觉得无比神圣。
如果说解剖楼是精神的洗礼,那图书馆和自习室就是肉体的“炼狱”。医学生的苦,没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。生理生化,病理病生,内外妇儿……每一门都是一座大山。期末考试周,图书馆和教学楼的通宵自习室里,人满为患,那场面,堪比春运抢票。大家顶着黑眼圈,嘴里念念有词,走路都在背着“溶组织内阿米巴”和“克雷伯菌”的区别。那时候流行一句话:只要专业选得好,年年期末赛高考。我们呢,是天天都像在高考。
但苦归苦,现在回想起来,那段“熬鹰”的日子,反而最是闪光。是一起啃着面包、分一瓶红牛的兄弟;是那个帮你占座、给你划重点的学霸室友;是某个深夜,终于搞懂了一个困扰已久的知识点后,那种发自内心的狂喜。这种纯粹的、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拼尽全力的感觉,后来在工作中,就再也找不到了。
学校的护理专业同样是王牌。护理楼里的姑娘小子们(没错,我们有很多优秀的男护士),操作练得比谁都狠。打针、输液、铺床、导尿……先是在模型上练,然后是同学之间互相练。谁的胳膊上没被扎过个十针八针的,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学护理的。那种严谨到近乎苛刻的训练,保证了我们走上工作岗位后,能迅速上手。因为老师早就告诉我们,你手上差之毫厘,病人身上就是谬以千里。
而所有理论和操作的最终检验,就是实习。
我们大部分人都会进入大庆油田总医院这样本地最好的医院实习。那是真正的战场。第一次跟老师上台手术,紧张得手套里全是汗;第一次给病人抽血,找了半天血管,急得满头大汗;第一次独立值夜班,整晚不敢合眼,生怕错过任何一声呼叫。累,是真的累,有时候连着三十多个小时回不了宿舍,倒在值班室的床上就能睡死过去。但那种成就感,也是真的。当你用学到的知识,为一个痛苦的病人缓解了症状,当家属握着你的手,真心实意地说一声“谢谢你,大夫”时,你会觉得,之前吃的所有苦,都值了。
这就是大庆高等医学专科学校教给我们的。它没有教我们如何成为人上人,而是教我们如何成为一个“人”,一个能为他人解除病痛的、扎实的医务工作者。
这种扎实的底色,和这座城市一脉相承。大庆有种著名的铁人精神,讲的是王进喜那一代石油工人“有条件要上,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”的奋斗精神。这种精神,其实也流淌在我们这些医学生的血液里。我们的条件或许不是全国最好的,我们的学校名气或许没有那么响亮,但我们有股劲儿,一股子“我就要把这个病搞明白”“我就要把这个操作练到完美”的劲儿。
毕业多年,同学们散落在天南海北的各个医院里,有的在三甲医院成了骨干,有的在基层卫生院默默守护一方百姓。但无论在哪,大家身上都还带着那股子“大庆味儿”——话不多,但做事靠谱;不爱炫耀,但业务过硬。
如今,我偶尔还会梦回那个校园。梦到那个永远刮着大风的操场,梦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图书馆,梦到那间充满了特殊气味的解剖教室。它可能不是一个完美的、浪漫的大学,但它给了我一副铠甲,也给了我一颗柔软的心。它把我从一个懵懂的青年,锻造成了一个真正的、知道生命之重、懂得敬畏与悲悯的医者。
这所坐落在东北黑土地上的医学殿堂,大庆高等医学专科学校,它就像一位沉默而严格的父亲,不善言辞,却把最好的、最实在的东西,都给了我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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