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州经济贸易学校

郑州经济贸易学校，这几个字现在念出来，舌头都得打个弯儿，感觉特别官方，特别正式。但在我记忆里，它从来不是这么个形象。它是我青春里一个具体的、甚至有点粗糙的坐标，是那段回不去，也忘不掉的时光本身。

那时候我们不这么叫它，我们就叫“经贸”，或者更懒一点，“咱学校”。提起它，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画面，不是什么高大上的教学楼，而是校门口那条拥挤的小路，尤其是一到饭点和放学，那真是人声鼎沸，烟火气能把天都熏黄了。路两边是推着小车卖狼牙土豆、烤冷面、炸鸡柳的阿姨，她们的手法快得像变魔术，吆喝声此起彼伏，混着孜然和辣椒的香气，构成了我们对“自由”最原始的向往。

说到底，我们是来学一技之长的。这四个字，在当年听起来，比“考上大学”要实在得多，也沉重得多。我们的父母，大多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，他们把我们送到这里，眼神里全是期盼，那期盼翻译过来就是：学个手艺，将来能有口饭吃，别像我们这么累。所以，我们在这里的日子，底色是务实的，甚至是带着点紧迫感的。

我学的是会计。这俩字现在听起来可能有点古板，但在那个年代，这可是个“铁饭碗”的代名词。我至今都记得实训课上，整个教室里回荡着两种声音：一种是手指在计算器上飞速敲击的噼啪声，另一种，则是算盘珠子被拨得哗哗作响的清脆声。对，你没听错，算盘。在电脑已经开始普及的年代，我们还得学这门老手艺。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“老法师”，姓王，戴个深度近视眼镜，特严厉。他总说：“心不静，账算不平。手不稳，钱点不清。”他会让我们闭着眼睛听他拨珠，然后报出数字，谁错了就要站起来。那会儿觉得他简直是魔鬼，现在想想，他教给我们的，又何止是打算盘呢？那是一种专注，一种对数字的敬畏。

还有点钞课。一沓沓崭新的练习钞，散发着油墨的特殊味道。老师会教你各种指法：单指单张、单指多张、扇面式……那感觉特别奇妙，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成为银行里那种隔着玻璃窗、唰唰唰数钱的专业人士了。我们下了课，就拿自己的零花钱练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在我们手里翻来覆去，梦想着有一天能把练习钞换成真家伙。这种对未来的具象化想象，是“经贸”给我们的最宝贵的礼物之一。它不像普通高中那样，未来是一个模糊的“大学”概念，对我们来说，未来就是一张凭证、一个算盘、一台电脑、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。

当然，学校生活不全是枯燥的技能训练。记忆里也有大片的留白和斑斓的色彩。学校那几棵有些年头的法国梧桐，夏天的时候，叶子把阳光筛成一片片金色的碎屑，落在我们的课本上。我们会在树下背书，也会在树下偷偷聊着隔壁班的某个男生或女生。操场是红色的塑胶跑道，一到下午四点以后就全是人，打篮球的，踢足球的，还有我们这种绕着圈子假装散步、其实是在用眼角余光寻找心仪身影的。空气里混着汗水味、青草味，还有青春期特有的、那种有点迷茫又有点亢奋的荷尔蒙味道。

郑州这座城市，也给我们的校园生活打上了深深的烙印。它是一座“火车拉来的城市”，务实、直接，甚至有点尘土飞扬。我们的学校也一样，不讲究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，一切都以“有用”为准则。冬天的风特别干，刮在脸上像刀子，我们就裹着厚厚的校服，在食堂里抢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面，那碗面只要两块五，上面飘着几片香菜，一口下去，从胃里暖到心里。夏天呢，就盼着小卖部冰柜里的“小神童”，一块钱一个，能带来一下午的清凉。这些微小的、具体的幸福，构成了我们对郑州经济贸易学校最温暖的记忆。

我们那届，很多人毕业后真的就进了不大不小的公司当了会计，或者做了出纳，还有的自己开了个小店。大家好像都顺理成章地走上了那条“务实”的道路。我们很少像那些名校毕业生一样，谈论改变世界，我们谈论的更多是这个月的报表、下个季度的指标、孩子的学费、房子的贷款。听起来好像挺没劲的，但这就是生活啊。是“经贸”提前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本来面目，并且给了我们一副能应对它的铠甲。

后来我因为工作，也去过一些国内顶尖的大学，看到那些校园，真漂亮，真气派。学生们谈吐不凡，眼里闪着光，讨论着我们那个年纪完全没听说过的概念。说实话，那一刻，心里没有羡慕是假的。但转念一想，路不一样罢了。他们被赋予的是仰望星空的权利，而我们，被教会的是如何脚踏实地。郑州经济贸易学校，它可能给不了你一张通往星辰大海的船票，但它实实在在地教会了你游泳的技能，让你不至于在生活的浪潮里轻易沉没。

如今，听说学校也搬了新校区，建得越来越好，专业也越来越多了，什么电子商务、市场营销，都与时俱进。但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那个老校区，想起那条挤满小摊贩的校门口，想起王老师那句“心不静，账算不平”，想起和同学在网吧包夜后、迎着郑州清晨第一缕灰蒙蒙的阳光走回宿舍的场景。

那段岁月，就像一杯用最普通的茶叶泡出来的茶，初尝有点涩，但回味起来，却满是甘甜。它塑造了我，定义了我的一部分。它告诉我，不管你起点在哪，拥有一门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，永远是最硬的底气。这，大概就是郑州经济贸易学校，这所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学校，教给我的、最不平凡的一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