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唐山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宿舍,这几个字凑在一起,脑子里瞬间就不是什么官方宣传册上窗明几净、岁月静好的图片,而是一股子混杂着泡面、洗发水、廉价香水和阳台阳光晒过被子味道的,特别具体,特别鲜活的气息。
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住处,那是个江湖。
我们那时候,大部分都是六人间。别小看这个“六”,这数字简直是黄金分割,刚好能凑两桌斗地主,也刚好能在夜里熄灯后,分成不同的话题小组,从天南地北的人生理想聊到隔壁班那个帅哥的最新动态。空间?不存在的。一张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,嘎吱作响,是梦的伴奏。中间挤着一张长条桌,上面永远堆着六个人的书、化妆品、零食袋子和不知道谁忘了收的饭盒。环境算不上多优越,甚至可以说有点简陋,冬天的暖气时灵时不灵,夏天的风扇永远只对着一个幸运儿吹。
但就是这么个地方,它有魔力。
你以为的大学宿舍生活,是偶像剧里那种姐妹情深,一起敷面膜,一起进步。对,有。但更多的是琐碎,是磨合,是啼笑皆非。比如,永远无法统一的卫生打扫排班表,总有人“忘记”;比如,总有一个人的闹钟,能叫醒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;再比如,关于“要不要开窗通风”这个世纪难题,能引发一场持续半小时的辩论,最后以“少数服从多数”或者“谁冷谁关”告终。
我记得特别清楚,我们宿舍有个姑娘,特爱干净,每天都要用滴露把她的那一亩三分地擦得锃亮。而我对铺的姐妹,是个艺术生,桌子上永远是颜料、画笔和揉成一团的素描纸,她的信条是“凌乱产生美”。我们就这么戏剧性地共存了三年。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,后来,爱干净的那个会在她画画弄脏手时默默递上湿巾,而“艺术家”则会把她觉得画得最好的一张小画,悄悄贴在对方的床头。
这就是人情味。它不是刻意营造的,它就是在这种磕磕绊绊、互相“嫌弃”又互相依赖中,野蛮生长出来的。
师范学校的女孩子嘛,心思总是细腻些,也“事儿”多些。我们的宿舍,简直就是个小型的才艺展示中心和生活技能培训基地。晚上,这边床上有人在小声练普通话绕口令,为考证做准备;那边桌上有人在用小台灯照着,一针一线地缝制要交的手工课作业;阳台上,还有人对着小镜子练习舞蹈表情。宿管阿姨查寝的脚步声,就是我们每晚最紧张的BGM,大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起热得快、卷发棒,然后迅速躺平,假装睡得深沉。
那个管我们这栋楼的阿姨,姓李,我们背地里叫她“李灭霸”。她嗓门大,规矩多,谁的被子没叠成豆腐块,谁在走廊里晾衣服滴水了,都逃不过她的法眼。可有一次,我半夜急性肠胃炎,疼得在床上打滚,室友们都吓坏了。是“李灭霸”穿着睡衣,趿拉着拖鞋,一路小跑着帮我联系校医,又端来热水,嘴里还念叨着:“让你们这帮小姑娘天天吃外卖,不爱惜身体!”那一刻,她哪是什么“灭霸”,分明就是个操碎了心的妈。
生活,就是在这样的瞬间里,变得立体而温暖。
唐山这座城市,冬天冷得实在。宿舍里没有独立卫浴,洗漱都要去楼层尽头的水房。冬天早晨,那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,冰得能刺穿骨头。我们六个人就发明了“接力洗漱法”,一个人冲进去用最快速度抹完脸,下一个人赶紧跟上,就为了蹭那一点点残存的“人气”。现在想想觉得好笑又心酸,可当时,那就是我们对抗严寒的,小小的、闪着光的智慧。
夏天呢?夏天就是一场与蚊子和酷热的持久战。唯一的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,我们把凉席铺在地上,人手一把扇子,分享着一个冰镇西瓜,看着电脑里下载好的电影。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来,黏糊糊的,但身边有人陪你一起骂天气、一起笑剧情,那份燥热似乎也被稀释了。
最深刻的回忆,都关于“吃”。不知道为什么,在宿舍里吃东西,总觉得比在食堂香。一袋辣条,能被六个人瞬间瓜分;一碗泡面,非要每个人都来尝一口汤;谁要是过生日,那更是天大的事,小小的桌子上摆满蛋糕、炸鸡、饮料,大家挤在一起,唱着跑调的生日歌,烛光映着每一张年轻的、充满希望的脸。那一刻,我们分享的不仅仅是食物,是彼此最真诚的祝福和那段独一無二的青春。
毕业那天,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,把那个住了三年的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,桌子擦了三遍,地拖得能反光,仿佛想把所有我们生活过的痕迹都抹去。可当大家拖着行李箱,最后一次锁上那扇门时,还是没忍住,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。
我们心里都清楚,我们收拾不掉的,是那些深夜的悄悄话,是吵架后又和好的拥抱,是考试前互相划的重点,是生病时递过来的一杯热水。这些东西,早就刻进了墙壁的缝隙里,融进了空气中。
如今,再说起唐山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宿舍,它对我来说,早就不再是一个地理名词了。它是一个时间的坐标,是我整个青春时代最鲜明的背景板。它拥挤、吵闹、简陋,有各种各样的不完美。但它也真实、温暖,充满了生命力。那个小小的、塞满了六个人和无数梦想的宿舍,才是我们这些走出来的人,再也回不去的,真正的故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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