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晃好多年了,有时候路过番禺那边,看到那些穿着差不多校服、一脸青涩的小伙子,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多看两眼。那感觉,挺奇妙的,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,愣头愣脑地,从老家来到这个叫广州南粤技工学院的地方。
那地方,怎么说呢。不文艺,一点都不。没有林荫道上抱着书本的长发姑娘,也没有能让你伤春悲秋的未名湖。空气里常年飘着的,不是花香,是机油味儿,是金属切割后那种特有的、略带腥甜的味道,还有,就是食堂里飘出来那股子说不上是香还是啥的饭菜味儿。
刚去的时候,特不习惯。尤其是从一个普通高中过来,脑子里还装着“大学梦”的残影,看到那些巨大的车间、轰鸣的机器,心里那落差,哗啦一下就下来了。宿舍条件也就那样,铁架床,吱呀作响的风扇,还有广州夏天那黏糊糊、无处可逃的湿热。晚上跟一帮兄弟们光着膀子在走廊上乘凉,唯一的娱乐就是吹牛打屁,聊聊隔壁班的女生,再骂几句教官的严厉。
但就是这么个地方,它用一种最粗暴、也最直接的方式,把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,从幻想里拽回了现实。
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进实操车间的感觉。那不是上课,那是上阵。我们的老师,我们都叫他“辉哥”,根本不像个老师,更像个工厂里带徒弟的师父。他不跟你讲太多大道理,手里拿着个扳手,或者直接就站在一台数控机床前,用行动告诉你,什么叫标准。一个最简单的零件,公差要求零点零几毫米,我们用锉刀磨,磨得手都起泡了,他拿游标卡尺一卡,眉头一皱,“不行,重来!”
那时候真恨他啊。觉得这老头儿是不是跟我们有仇。大夏天,车间里没空调,只有几个半死不活的大风扇在头顶上转,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,又涩又疼。手上沾满了油污,怎么洗都洗不干净。有一次,我一个零件返工了七八次,心态都崩了,把家伙往地上一扔,不想干了。辉哥没骂我,就走过来,捡起那个零件,自己拿起锉刀,几下子,那速度、那角度、那力道,就像个武林高手。他没说话,把弄好的零件放我手里,那手感,温润、平滑,跟我自己磨的那些毛毛糙糙的玩意儿,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。
那一刻,我才有点明白,什么叫工匠精神。这三个字,在书本上是空洞的,但在那个沾满油污的零件上,它是有温度、有分量的。它不是喊出来的口号,是日复一日的重复,是千百次的失败,是手上的老茧,是眼睛里对精度的执着。
在南粤的日子,就是这样,被实操填满了。汽车维修专业的,整天跟发动机、变速箱打交道,一身油污是标配;学烹饪的,颠勺颠到胳膊都快断了,还要练习雕花;学计算机的,代码敲得飞起,熬夜是家常便饭。大家都很苦,但也很奇怪,没人真的抱怨。因为那种获得技能的踏实感,是骗不了人的。
我记得特别清楚,大二的时候,有几个附近大学城的本科生朋友来找我玩。他们看着我们车间里的设备,听着机器的轰鸣,一脸新奇。聊起来,他们谈的是社团活动、是考研、是论文。而我跟他们说的,是怎么判断发动机的异响,是怎么用CAD画一个三维模型。他们觉得我说的东西很“酷”,但又好像离他们的生活很远。我当时心里有点复杂,有点羡慕他们的生活,但又隐隐为自己掌握的这些“硬核”玩意儿感到自豪。我知道,这些东西,是我将来吃饭的家伙。
这就是广州南粤技工学院最核心的价值吧。它不承诺给你一个多么诗意的青春,但它给了你一个无比坚实的饭碗。到了最后一年,学校的就业指导中心就开始忙得热火朝天。各种招聘会,来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企业,人事经理直接到车间里来看我们操作,看中了,当场就拍板。我们这些在车间里被“虐”惯了的学生,到了企业,上手特别快。很多时候,企业更喜欢我们这种,因为我们知道怎么干活,不怕脏,不怕累。
毕业那天,我们一群人去吃了最后一顿饭,喝了很多酒。辉哥也来了,平时不苟言笑的他,那天也喝得脸通红,拍着我们的肩膀说:“出去了,好好干。别给南粤丢人。记住,手艺人,到哪都有饭吃。”
现在,我在一家大型汽车公司做技术支持,也算是个小头头了。面试新人的时候,我特别喜欢问一些实际操作的问题。那些简历写得天花乱坠,但一问到具体细节就支支吾吾的,我基本都不要。反而是一些技工院校出来的孩子,可能话说得不漂亮,但聊起技术问题,眼睛里是有光的。
我偶尔也会怀念那个地方。怀念那个嘈杂的车间,怀念那个严格的辉哥,怀念那帮可以一起光膀子吹牛的兄弟,甚至怀念那股永远混杂着机油和汗水的空气。
那个地方,叫广州南粤技工学院。它可能不是很多人眼中的象牙塔,但它是一座熔炉,把我们这些普通的石头,淬炼成了有用的钢。它没有教会我吟诗作对,却教会了我如何用自己的双手,在这个世界上,堂堂正正地立足。这份馈赠,足够我受用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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