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郑州理工中等专业学校,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那块挂在校门口有点褪色的牌子,也不是招生简章上那些印刷精美的照片和听起来高大上的专业介绍。
都不是。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下,浮现出的,是夏天午后实训车间里那股子机油混合着铁屑的、有点呛人又无比熟悉的气味。还有我们那个“魔鬼”李师傅,背着手,迈着四方步,眼镜片后面那双眼睛跟鹰似的,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手里的活儿,只要你的卡尺偏了哪怕一根头发丝,他那声中气十足的“搞什么名堂!”就能让整个车间的机器噪音都黯然失色。
说真的,那地方,就是我整个青春期后半段的背景板。一块有点糙,有点硬,但无比坚实的背景板。
刚去的时候,心里其实挺别扭的。毕竟,在那个“考不上高中就没出息”的年代,选择一所中专,尤其是一所以“理工”命名、听起来就和扳手、电线、代码纠缠不清的学校,总感觉像是人生赛道上被分流到了慢车道。父母送我到校门口,看着那些和我一样,脸上写满迷茫与坚定的同龄人,心里五味杂陈。那会儿觉得,未来大概就是和图纸、机器打一辈子交道了。
可一旦你真正踏进去了,那种矫情和迷茫很快就会被一种更原始、更具体的东西冲刷掉。那就是——实操。
对,就是这两个字。在郑州理工中等专业学校,理论课有,但绝不是重点。重点永远在那些挂着“XX实训中心”牌子的大厂房里。我们的老师,很多都不喜欢我们叫他们“老师”,他们更习惯我们喊一声“师傅”。就像李师傅,他以前就是工厂里的大拿,技术骨干,带出来的徒弟无数。他教我们看图纸、操作机床,讲的不是书本上那些干巴巴的定义,而是“这个地方,下手要稳,心要静,感觉,要靠感觉!”“这个零件,公差是死的,但你的手是活的,活人不能让尿憋死,懂不懂?”
这种话,你在大学课堂里听不到。那是一种从生产一线淬炼出来的语言,粗粝,直接,但每一个字都砸在你的心坎上。我们一群半大孩子,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锉、磨、焊、接、敲代码中,慢慢褪去了身上的浮躁。你手上磨出的第一个茧,你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个合格的零件,你第一次让一串代码成功跑起来……那种成就感,是考卷上的一百分给不了的。那是一种你亲手创造出来的、实实在在的价值感。这就是一技之-长的雏形,是你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。
当然,生活不全是机油和代码。学校不大,但五脏俱全。傍晚的篮球场永远人满为患,一群穿着洗得发白球衣的男生,呼啸奔跑,汗水在夕阳下闪着光。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,一瓶冰镇的可乐,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,就足够吹嘘一整个晚自习。
还有宿舍。我们那栋楼,晚上十一点准时熄灯,但真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。手电筒的光在被窝里晃来晃去,聊着隔壁班的女生,聊着刚出的游戏,聊着对未来的幻想和恐惧。天南海北的兄弟,挤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,分享着彼此最真实、最没有防备的一面。那种感情,后来我再也没在任何地方找到过。我们一起翻墙出去上网,也一起在考试前通宵复习;一起挨过处分,也一起分享过荣誉。那段日子,穷得叮当响,但精神上,富足得像个国王。
我记得特别清楚,有一年冬天,郑州的雪下得特别大。我们这些南方来的孩子第一次见那么厚的雪,疯了一样在操场上打雪仗。班主任,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大姐姐,笑着看我们闹,最后也被我们拉进了“战局”。雪球在她头发上炸开,她也不恼,只是红着脸,一边躲一边喊:“明天谁感冒了,实训课自己跟李师傅请假去!”那一刻,师生之间没有距离,只有纯粹的快乐和温暖。
现在回过头来看,郑州理工中-等专业学校究竟给了我什么?
它没给我一张能去顶级写字楼的入场券,也没教我那些听起来云山雾罩的宏大理论。但它给了我更宝贵的东西。它让我明白,社会运转的基石,不只是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精英,更是无数个像李师傅一样,能用双手解决具体问题的人。它教会我专注、严谨和耐心,这些品质,无论后来我从事什么行业,都让我受益匪浅。它让我拥有了一门手艺,这门手艺像一个降落伞,让我在面对生活的风浪时,心里有底,不慌。
更重要的是,它给了我一段无法复制的青春。那段青春里有汗水,有油污,有争吵,有迷茫,但更多的是成长,是兄弟情谊,是那种“我们虽然不是学习最好的,但我们能造出东西来”的、朴素而坚定的自豪感。
很多人可能会觉得,一所中专而已,有什么好说的。但对我而言,郑州理工中等专业学校不是一个简单的标签,它是我人生坐标系里的一个重要锚点。它在我最需要方向的时候,给了我一把尺子,一把卡尺,让我去度量这个世界,也度量我自己。它告诉我,人生的路有很多条,能踏踏实实地走好脚下这一条,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,本身就是一件顶了不起的事情。
所以,如果你问我,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?我会说,那是一个能把一个毛头小子,锻造成一个“匠人”的地方。也许不是最光鲜亮丽的,但一定是最坚实可靠的。那里的风,那里的味道,那里的声音,早已刻进了我的骨头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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