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总觉得,月份的单词是有体温的,有气味的,甚至有它们自己独特的BGM。它们绝不仅仅是日历上一格一格的符号,用来标记时间那么简单。它们是一连串的咒语,念出那个词,一整段被封印的记忆和感官就会瞬间解冻。
一月,January。这个词的发音本身就带着一种决绝的、清冷的质感,像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。Janus,那个罗马神话里拥有两副面孔的神,一张脸回望过去,一张脸凝视未来。这太形象了,不是吗?我们每个人在一月,都是那个 Janus。身体还带着去年冬天的寒气和被窝的余温,心里却已经被各种新年计划、flag、和对“新生”的渴望填满。可这种渴望往往是脆弱的,带着点不切实际的悲壮。空气是凛冽的,你呼出的白气就是你对新一年许下的、转瞬即逝的诺言。January,是一个属于清醒和孤独的词。
紧接着的二月,February,是个有点尴尬的月份。日子最短,心事却不少。全世界都在忙着拿玫瑰和巧克力定义爱,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甜腻的、商业化的味道。February 这个词念起来有点笨拙,收尾收得很快,就像这个月份本身,总感觉还没怎么过就没了。它夹在隆冬和早春之间,青黄不接。雪可能还在下,但你心里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冰雪融化的滴答声。它是一个关于等待和过渡的词,等待春天,等待一段关系的确凿,或者,只是单纯地等待这个月快点过去。
然后,毫无征兆地,你就撞进了March的怀里。三月,March!这个词多有力量感!它本身就有“行军”的意思。万物都在行军,地底下蛰伏的根茎,枝头上鼓胀的芽苞,还有我们那颗沉寂了一整个冬天、蠢蠢欲动的心。风不再是刀子,开始变得柔软,甚至带了点泥土翻新的味道。你会突然在某一个下午,发现阳光竟然有了温度,晒在身上是暖洋洋的。March,就是“冲啊!”的代名词,它代表着一种不可阻挡的、原始的生命力。
可春天的高潮并不在三月。而是在四月,April。诗人说四月是残忍的。我太懂了。它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你希望,又用一场倒春寒或者连绵的阴雨把你打回原形。April这个词,听起来就像少女的名字,轻盈、灵动,带着露水。但它的美是具有欺骗性的。它让你看到花开了,然后一阵狂风就把花瓣吹得满地都是。它用最美的景致,衬托出人心里最深的忧郁和怅惘。这是一个关于美与幻灭的词,美得让人心碎。
到了五月,May,一切都变得笃定起来。这是一个发音简单、温暖又宽厚的词。所有的不确定性都在这个月尘埃落定。花开得理直气壮,叶子绿得明目张胆,阳光慷慨得近乎奢侈。你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干,就躺在草地上,闻着青草、花香和晒热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,看着云一朵一朵飘过去,就觉得人生值得。May是动词,“可以”,也是名词,“五月”。它本身就充满了可能性和许可。这是一个属于绽放和青春的词。
六月,June,夏天的序章。这个词的发音圆润又慵懒,像午后打的一个哈欠。白昼被拉到最长,时间仿佛也跟着慢了下来。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黏糊糊,冰西瓜、毕业礼、期末考、白衬衫……所有的意象都和这个词绑定在一起。这是一个充满了告别与启程的月份。少年时代的结束,往往就定格在June的某一个黄昏,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好长好长。
然后就是夏天的双重奏,七月July和八月August。这两个词都带着一种帝王般的气势,毕竟它们源于凯撒和奥古斯都。它们是夏天的核心,是盛大的、不容置疑的、带着些许暴戾的狂欢。空气里全是粘稠的、甜蜜的、无处可逃的热浪。蝉鸣是整个季节唯一的背景音,吵得人头昏脑涨,但也因此显得格外有生命力。冰西瓜中心最甜的那一勺,午后突如其来的雷阵雨,夜晚大排档的啤酒和烟火气……July和August是纯粹感官的盛宴,它们关乎身体的记忆,是汗水与狂热的交响。
当第一缕凉风吹散了八月的余温,九月,September,就来了。这是一个自带诗意和忧郁气质的词。它的发音里有丝丝的凉意,像秋天傍晚的薄雾。天空一下子变高了,变蓝了,云也变得清淡。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美。夏天那种外放的、喧闹的热情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、温和的成熟。这是一个关于回归的词,回到校园,回到工作的正轨,回到一种冷静和秩序里。
十月,October,是秋天的华彩乐章。这个词听起来就饱满、富足,像一颗熟透的果实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。所有的颜色都在这个月爆炸了,金黄、橘红、深棕……大自然像是打翻了调色盘。天气不冷不热,阳光恰到好处,温厚地照着万物。这是一个让人想要感恩和拥抱的月份。October,代表着丰收,不仅是田野里的,也是我们内心的。在经历了春的萌发和夏的生长后,我们终于在此刻收获了平和与安宁。
十一月,November,带着一股萧瑟的宿命感。这个词的音节里仿佛就藏着风声。叶子落尽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指向灰蒙蒙的天空。世界一下子变得简单、萧条,甚至有点残酷。这是一个需要和自己相处的月份。在逐渐变长的黑夜里,你开始思考一些更本质的问题。November有一种冷静到骨子里的力量,它让你看清繁华落尽后的真相。这是一个关于剥离和内省的词。
最后,是十二月,December。这是一个自带混响的词,念出来就感觉有钟声在回响。它是一年的终点,也是节日的起点。壁炉里的火,橱窗里的灯,热红酒的香气,和街上匆忙又快乐的人群。December是矛盾的。外面是彻骨的寒冷,屋里却有最温暖的相聚。它让我们在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,回望、总结、感恩,然后又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下一个January。这是一个关于终点与期盼的词,是结束,也是新的开始。
十二个单词,十二段人生,十二种情绪的切片。它们串联起来,就是我们循环往复、却又年年不同的生命轨迹。它们不是冰冷的符号,它们是我们活过的证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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