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国教育发展的战略目标是建设教育强国。
但说真的,这四个字,太空了,太大了,大到有时候让人感觉抓不住,摸不着。你问我这个目标具体是什么?我觉得,它不是墙上的一句标语,不是文件里的一段黑体字,更不是世界大学排行榜上几个闪亮的名字。它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望,一种关乎我们每一个下一代的,具体而微的未来图景。
这个图景的核心,在我看来,是培养出“完整的人”。
什么叫“完整的人”?不是那个在流水线上被精准打磨、用分数衡量的“标准件”。我们现在的教育,太像一个巨型的工厂了。孩子们从幼儿园开始,就被塞进一条传送带,贴上标签,经过一道道工序——刷题、培优、竞赛、排名——最终目标是通往那个叫“名校”的出口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们被切割、被筛选,最擅长考试的那部分被无限放大,而那些同样宝贵的东西——好奇心、想象力、同理心、感知美的能力,甚至是最基本的,撒开腿在阳光下奔跑的快乐——都被当作“无用”的边角料,被无情地切掉了。
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。眼睛里没有光。你跟他聊宇宙,聊艺术,聊社会的不公,他茫然地看着你,然后问:老师,这个考试考吗?加分吗?
这太可怕了。
所以,那个叫“教育强国”的战略目标,它的第一层血肉,就是要把这些被切掉的东西,一片一片给孩子们捡回来,缝上去。它意味着,我们的教育,最终要服务的对象,是活生生、有血有肉的孩子,而不是一个抽象的、关乎国家脸面的“人才”概念。一个真正的教育强国,它的国民,不应该是一群心灵被压抑、精神被掏空的“做题家”,而应该是有着独立思考能力、健全人格和创造精神的现代公民。他们懂得如何与自己相处,如何与他人合作,如何面对挫折,如何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里,找到自己内心的锚,活出自己的价值。
其次,这个目标必然指向教育的公平。
这词儿我们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。但什么是真正的公平?是让每个孩子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吗?是,但远远不够。是给贫困地区的孩子发更多的补贴吗?是,但也远远不够。
我理解的教育公平,是一种机会的公平,一种过程的公平,一种让每个孩子都能“成为最好的自己”的权利的公平。
什么意思呢?就是一个在山村里的孩子,他或许接触不到最顶尖的VR设备,但他应该能遇到一位真正热爱教育、能够点燃他内心火焰的老师。一个对画画有天赋但数学不开窍的孩子,他不应该被一个叫做“总分”的冷冰冰的数字,彻底否定掉他人生的所有可能性。一个家境普通的孩子,他不应该因为父母无法为他支付天价的学区房或“一对一”辅导,就感觉自己从一开始就输掉了整场比赛。
现在的现实呢?割裂感太强了。一边是城市里被各种资源喂到“撑”的孩子,他们的日程表比跨国公司CEO还满;另一边,是乡村里守着一位白发苍苍的民办教师、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留守儿童。这种鸿沟,不是简单的“输在起跑线上”,而是他们的人生赛道,从一开始就被铺设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。
所以,建设教育强国,就必须动真格地去填平这些鸿沟。这需要顶层设计的巨大魄力,需要资源分配的根本性倾斜,需要我们重新审视,到底什么样的教育资源,才是最核心、最不可替代的。在我看来,那个答案,永远是“人”,是优秀的、有爱心、有眼界的教师。把最好的资源投向教师队伍的建设和均衡发展,尤其是投向那些最薄弱的环节,这才是实现教育公平的命脉。
最后,这个战略目标,必须落脚在一种评价体系的根本性变革上。
我们都知道,高考是指挥棒。只要这根棒子指的方向不变,下面所有的“素质教育”改革,都像是戴着镣铐跳舞,最终都会走形成“应试素质教育”的怪圈。减负?家长只会更焦虑地把孩子送进地下的、更昂贵的补习班。发展兴趣?可以,前提是这个兴趣能在自主招生里加分。
所以,真正的破局点,在于建立一个多元、立体、过程性的评价体系。
这很难,真的,比造两艘航母都难。因为它挑战的是我们根深蒂固的文化惯性——对“唯一标准答案”的迷信,对“量化考核”的依赖,对“不确定性”的恐惧。但是,再难也得走。
能不能让一个学生的评价,不只是一张高考成绩单?能不能把他的社会实践、他的项目作品、他的艺术修养、他的体育精神、他表现出的领导力和同情心,都用一种科学、可信的方式,纳入到对他的综合评价中?
能不能让大学的录取,也不再是简单粗暴的按分排队,而是真正看重一个学生的独特性和发展潜力?
这需要技术,更需要勇气和智慧。这是一场深刻的“思想解放”,是从教育者到家长再到全社会的一场认知升级。我们必须先在脑子里相信:人的价值是多维度的,成长的路径是多样化的,成功的定义是丰富多彩的。只有这样,那个新的评价体系,才有可能从理想照进现实。
所以,你再问我,我国教育发展的战略目标是什么?
我会说,它的名字叫“教育强国”。但它的里子,是让我们的孩子,最终能成为一个幸福的普通人。一个能在面对人工智能的挑战时,因为自己的人文素养和创造力而不会被轻易取代的人;一个在面对世界的纷纷扰扰时,因为自己内心的丰盈和强大而不会迷失方向的人;一个懂得欣赏一朵花开,懂得体谅他人不易,懂得为公共利益发声,眼中有光、心中有爱的人。
这,才是我心中那个真正强大的、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“教育强国”的模样。它关乎未来,更关乎人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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