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问我复旦大学医学院和复旦大学的区别?这问题,问得太好了,但也太难了。简单说,一个是名义上的从属,一个是事实上的独立王国。复杂点说,这根本就是两个气质迥异、生态不同,甚至可以说,是活在两个“平行世界”里的群体,只是恰好,他们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上都印着“复旦大学”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。
要掰扯清楚这件事,我们不能像查百科那样干巴巴地罗列院系设置。你得想象两个场景。
场景一:邯郸校区。春天的阳光洒在光华楼前的草坪上,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、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带,躺着晒太阳。有人在讨论萨特的“存在与虚无”,有人在为了一场辩论赛的立论争得面红耳赤,还有人在排练着话剧社的年度大戏。空气里弥漫的是一种自由、散漫,甚至可以说是“务虚”的文艺气息。这里是大家传统认知里的复旦大学,一个充满了人文理想和无限可能性的地方。
场景二:枫林校区。你从地铁站出来,还没走进校园,就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消毒水味儿。校园里,行色匆匆的人们大多穿着白大褂,表情严肃,步履生风。他们讨论的不是哲学,而是昨晚急诊收的一个心梗病人,是下一个要考的病理学有多么变态,或者是解剖实验里“大体老师”的哪个结构特别难找。这里几乎看不到草坪上弹吉他的景象,取而代লাইনে的是通宵亮灯的图书馆和实验室。这就是复旦大学医学院,或者,用一个更让这里的人有归属感的称呼——“上医”。
地理上的分割,只是表象。真正的区别,在于精神内核。
这得从历史说起。现在我们说的复旦医学院,它的前身是鼎鼎大名的上海医科大学,我们都习惯叫它“上医”。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学院,那是卫生部直属的、曾经和协和医学院并称“南上医,北协和”的顶尖医科学府。2000年,上医与复旦大学合并,才有了今天的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。
你看,这个出身就决定了它的“傲气”和“独立性”。它不是复旦后来慢慢孵化出的一个新学院,而是带着自己一整套完整的、成熟的、甚至可以说是极其严苛的体系,“嫁”进了复旦这个大家庭。所以,你跟一个枫林校区的学生聊天,聊到深处,他很可能脱口而出的还是“我们‘上医’如何如何”。“上医”这两个字,不仅仅是一个历史名称,它是一种身份认同,是一种血脉传承,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骄傲。
这种区别,直接体现在学生的学习和生活状态上。
在邯郸的我们,觉得期末考前通宵几晚就是极限了,那是我们的“学期之苦”。但这对枫林的人来说,可能只是他们的“日常”。他们的字典里没有“水课”这个概念,每一门都是主课,每一门都关乎人命。什么解剖、组胚、生理、生化、病理、药理……光听名字就让人头皮发麻。一本砖头厚的《内科学》,要求你从头到尾背得滚瓜烂熟,因为病人不会按照重点来生病。
我有个朋友,读的是复旦最顶尖的临床医学(八年制)。他的人生,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部“苦行僧”的修行史。大一刚进来,我们还在各种社团里玩得不亦乐乎,他已经在背人体骨骼肌肉的拉丁文名称了。我们纠结选什么有趣的选修课,他在纠结解剖实验的标本做得好不好。我们放假出去旅游,他在医院见习、实习,跟着老师查房、写病历,被主任医师骂得狗血淋头。
那种苦,不是身体上的疲惫,而是一种精神上长达数年、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持续高压。 你说这算不算一种“劝退”?绝对算。但能留下来的人,都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。他们的世界观和我们这些学文史哲、学经管的完全不一样。我们追求的是思想的广度,他们追求的是知识的精度。我们讨论的是“诗与远方”,他们面对的是“生与死”。
所以,你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。在复旦的各种公共平台上,比如BBS,比如各种社团活动,医学院学生的声音总是相对较小。不是他们不优秀,恰恰相反,他们是学霸中的学霸,“卷王”中的“卷王”。只是他们太忙了,忙到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参与那些看似“风花雪月”的事情。他们的社交圈子也相对固定,基本就是同班、同级、同一个实验室或者同一个科室的战友们。
这种隔绝感,甚至体现在恋爱上。一个邯郸校区的男生和一个枫林校区的女生谈恋爱,那基本就等于“异地恋”。见一面,要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。你想约她看个电影,她可能说“我要预习明天的实验”;你想和她周末去逛街,她可能说“我要去图书馆泡一天”。久而久之,你会觉得,你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10公里的距离,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话语体系和生活节奏。
那么,复旦这个名头对医学院来说意味着什么?当然意义重大。合并之后,复旦大学的综合性大学平台,为医学院提供了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强的理工科支持,这是建设世界一流医学院不可或缺的。而复旦大学医学院的存在,也让复旦大学的学科体系更加完整,真正成为一所世界级的顶尖综合性大学。这是一种双赢。
但对于身处其中的我们来说,感受就是这么的真实和分裂。我们是校友,我们都为自己是“复旦人”而自豪。但在内心深处,我们都明白,我们所经历的“复旦”,是截然不同的版本。我们敬佩枫林的那群人,敬佩他们悬壶济世的理想,敬佩他们挑战人类智力与毅力极限的勇气。他们是复旦这顶皇冠上最耀眼、也最沉重的那颗明珠。
所以,回到最初的问题。复旦大学医学院和复旦大学的区别是什么?
区别就是,当你站在邯郸校区那片著名的草坪上,你会感觉自己拥有整个世界;而当你走进枫林校区那栋肃穆的教学楼,你会感觉自己肩上扛着整个世界。一个是仰望星空,一个是脚踏实地,甚至深入到人体的微观世界。
它们是同一棵大树上,朝向不同方向生长的、最茁壮的两根枝干。它们共享着“复旦”这个共同的根,但各自经历着不同的风雨,也最终会结出形态各异、但同样沉甸甸的果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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